假性堅強的老靈魂

男人的車，自遠處一路奔馳直至女人面前，旋即停下。低鳴的引擎聲毫不掩飾的炫耀著其名貴的血統，像極了他的主人。「想去哪裡？今天妳來決定。」男人問著才剛坐定的女人，「去喝杯咖啡吧！找家可以抽煙的，室內戶外都可以。」男人不發一語的往車流開去，兩人如雕像般靜默的坐著，瞬間凍結的空氣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，即便窗外車水馬龍人聲鼎沸，兩人卻絲毫不受影響。終於，男人打破了車內的死寂「這家，要不要？」女人轉頭看，應聲同意。


兩人選了角落的位置坐下。而，剛剛的死寂為男人儲備的能量全在此刻爆發開來，有一剎那女人幾乎以為自己是個學究。或者，依舊還是一座雕像。男人像寫論文般的，經由嘴巴將文字轉換成聲音淊淊不絕起來，說著講著的社會話題時事新聞均能牽扯至古人古文，引經據典加上詳解評斷，是男人很擅長的事。女人始終優雅的微笑點頭，眼睛的焦點不時間望向落地窗的另一邊。她注意到，街道上的路人行色匆匆，因為細雨正自紫黑的天空飄飄落下。也有，不畏酸雨侵蝕頭頂的年輕男子緩緩地走著，彷若世上僅只他一人，頹廢的背影正哀悼著自己的孤絕。也有，孩子們的無邪笑臉，走走跳跳的從這一邊到那一邊嘻鬧著。也有，在傘下相依偎的戀人情侶，使原本惱人的雨天變化成愛意加溫的猛藥。倏忽，女人回過神，尋向唸經般的嗡嗡聲音，在煙霧繚繞中，男人的雙唇快速地進行開合動作，唯有啜飲咖啡時才短暫休止。

「妳很安靜，怎麼不說話？」男人的第一個問句。
「沒什麼，只是找不到可以插話的頓點而已。」女人的語氣，沒有表情。
「我希望妳能多發表意見，這才像談話，不是上課聽演講‧‧‧。」男人又自顧自地長篇大論起來。

女人想起初識之時，眼前的這位男人在言談之間透露自己的學歷背景，又神色詭異的說起自己還有另一個身份，一副保密防諜的可笑模樣，話題總會又繞到那個「身份」上，男人自以為將這「不經意」的老把戲演飾的很好，「身份」彎彎曲曲的顯現了。女人問：「與ＸＸ相關嗎？」男人回：「對，是ＸＸ，老闆真的不能說了。」。男人懷著期待盯著女人的臉孔，似乎想找尋訝異與崇拜，或是其他可以滿足自己優越感的表情，一種在其他人臉上可以看見的表情。而，他在臉孔找尋不到，轉向直盯著女人的眼睛，搜索著表情後面隱匿起來的蛛絲馬跡。女人全然鎮靜的直盯回去，男人的眼睛黯淡了三秒鐘後，開始了另一個話題，在「迂迴」中透露了更多有關於他那另一個「身份」的故事。

「停！我想回家了。」女人不留餘地的打斷他。
「才坐下四十五分鐘的時間？」男人瞄了一眼腕上的錶，很驚愕。
「四十五分鐘，一杯咖啡的時間很足夠。」女人說。
「妳真的疲倦？還是感到無趣想走？」
「兩者都有。」
「所以，我不是告訴妳要多發表意見嗎？多談話交流，才有趣啊！」
「談話必須是雙向的，無法開口的原因是你太過理論，而我很實際，沒有交集多說無益啊。」
「若是如此，妳同意和我出來的原因是什麼？人情？」
「不是，因為你是我周遭鮮少出現的人種，我很好奇。」
「言下之意是妳已經滿足妳的好奇了？」
「可以這麼說。」
「為什麼妳轉換的這麼快？沒有預警徵兆。」
「有的，只是你太專注於發表大論，所以忽略了我的表情，面帶微笑而眼神卻是異樣的。」
「我們再聊聊。」
「不了，我真的想回家。再坐下去要向你收費了，比照心理醫生的標準收喔。」
「沒有別的女人敢對我如此，妳怎麼那麼高傲？」
「這不就是你所期待的嗎？別的女人奉承你，是她們的事。別拿那套標準冠在我身上，不適用。」
「我期待？期待什麼？」
「真的要我說嗎？直截又不好聽的話，你聽得習慣嗎？可以接受嗎？」
「可以，妳說。」
「你擁有太多，總是站在塔頂望下看，早已經習慣掌握與操控的感覺，一切似乎都得順著你的意願走。　　
 　遇上我，對你而言不也是稀少的人種嗎？因為，我不奉承、不看你臉色、敢直言，你感到新奇有趣，　
 　所以，期待著我會帶給你什麼新的體驗。現在，這番話是否動聽，端看你怎麼想了。」
「我不否認，還有呢？」
「一個在高處的人，很容易變得盲目，只看得見自己與利益，所以常常是孤立的個體，不會被瞭解與不
 　願被瞭解。一個這樣的人，其實又很矛盾的希望被看見期待被瞭解。而我，對你而言，應該是解開矛
 　盾的一個因子。我是這麼想的。」
「妳的確很有趣，或許真像妳所說的吧！」
「對與否，自由心證囉！一個人通常都有很多種面向，這應該是你其中一種而已，不必太在意的。」
「妳現在說得話很多，剛剛和今天之前的會面，為什麼那麼安靜不太說話？」
「我剛回答了，不是嗎？總之，你太過理論，我若說話只會變成一場辯論，不是談話了。」
「嗯，下次還出來喝咖啡嗎？」
「喝。」
「對我，妳不是已經滿足好奇了嗎？」
「我，對你剛剛的沉靜感到好奇了。照你的個性應該是惱羞成怒或是大發雷霆才是啊！」
「平常，確是如此。」
「所以，原以為該踩到你的底線，結果卻是意料之外，我很好奇那條底線的深度。」
「妳不怕踩到的同時，也是關係結束的開始嗎？」
「嘿！為什麼不是你害怕呢？」
「我沒有害怕的必要，身邊女人多的是。」
「其他女人對你奉承的原因是什麼？你可以想想，或是早已胸有成竹，這不是我想瞭解的。但是，你得　
 　記得，我在你身上並不想得到什麼，不過少了一杯免費的咖啡而已，關係結束的損失並不大。」
「妳說話真的很直接。」
「還可以更直接，不過目前還想喝咖啡，先忍住不說。」
「妳似乎很享受這樣的談話，像是一場鬥智的競賽，是不是？」
「不諱言，我的確很享受其中，非常有趣。」
「好吧！不過，別再是四十五分鐘了。」
「那得看下一杯咖啡喝起來是否有趣了。」
「妳真的很高傲！」
「那是為了配合你的優越感啊！」